那天在超市看见南瓜，我心血来潮买回一个，回到家准备熬煮的时候，才发现缺少这个，缺少那个，终难以熬成当年的南瓜粥。

我真的很久没有喝过母亲你熬的南瓜粥了！

以前这个季节，南瓜爬上院墙，花生刚刚刨完，你几乎每天都要熬上一锅南瓜粥。

天刚蒙蒙亮，你便踩着梯子，摘回一个长长的橘黄色大南瓜。南瓜上挂满晶莹剔透的露珠，你抱在怀里，露水沾湿了你的衣裳。

那时候还没有水泵，更没有自来水管，呼哧呼哧用压水井压上几桶水后，你便开始忙活起来。

我早起上厕所，走进院子，便看到你缩着身子蹲在那儿洗南瓜。

朦胧的月色还没有隐退，启明星已显露身影，清冷的气息顺着骨缝钻进来，我急匆匆来去，来不及问候一句，便又躺进温暖的被窝。

虽还没到寒冬腊月，但刚压上来的水也冰凉刺骨，我不知道你强忍着皲裂的皮肤在准备一家人的饭菜时，会不会抱怨，还是早已习以为常。

洗净、去瓤、削皮、斩成大块，最后一股脑丢进滚烫的沸水中。

我总是不明白，那时的你为什么做的食物都那么大，南瓜切的很大，水饺包的很大，就连土豆丝，你也总是切成土豆棍……

明明做小一点更有食欲啊！可你却总是匆匆忙忙。

南瓜煮上后，你又用簸箕端上黄豆和新鲜的花生米出了门。回来时，黄豆已经变成豆钱，而花生也成了花生碎。它们统称为胡豆面儿，是南瓜粥的必备配料，

每次熬粥之前，你都要拿到村头的石碾上一圈圈将它们碾出来。

新出的花生米汁水浓郁，熬出来奶白，鲜香甘甜。时间紧迫时，你也会直接将它们放在案板上，用刀钆碎，虽然颗粒不够细腻，但吃起来却更脆嫩过瘾。

除此之外，还要加入大米、玉米面和花生饼面儿，这也大概是家里所有能加入的粮食类了。

种什么吃什么，庄稼人从来不会花钱买粮食吃。

除了大米。

我们不种水稻，因此每次只能“换”一点，拿其他粮食换，换来的自然也不会当主食，只能拿来做熬粥的配料。

大米只舍得放一勺，其余胡豆面稍多放一些，熬出来既当粥，又能填饱肚子。

你将它们放在小瓢里，葫芦挖成的小瓢，有的缺了口，有的缝满疤子，却是盛胡豆面儿的最好器物。

各种配料备好，将蜂窝煤炉子露出一丝小缝后，你便走到床边，小声嘱咐我：我走了，八点时将桌子上的胡豆面儿倒进锅里哈，八点起哈，别忘了看锅哈。

将看锅的任务安排好后，你便匆忙扛起锄头下地去了！

每当这种时候，我总万般烦躁，为什么又来打搅我，为什么又让我看锅，我真的不想起啊！为什么同学假期从来不干活，我却总要干这干那！

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那么好，我的妈妈却永远这么忙，永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，她的女儿也要跟着干活、受累、遭罪！

那时候的我总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孩子！

忙完家里忙地里，哪怕疲累到拖不动身体，你依然耐心商量的口吻和我说话，哪怕我起晚了，锅已耗干，你也从不会说什么。

摘个南瓜再来一遍，大火炖煮，你依然有着早起时的耐心和好脾气。

煮好后的南瓜粥色泽鲜亮，汤汁浓稠，大块南瓜卧在其中。咬一口，又面又甜、软糯细腻，赶得上现如今最好的甜品。

你总是先凉上几碗，再去炒菜，菜好后，粥也能喝了，端起大碗两三碗下肚，你才拿起煎饼吃了起来。

我总嘲笑你吃得多，却并不知道田地里的活有多累。

我总觉得南瓜粥是家家必吃的食物，好吃也得吃，不好吃也得吃，不然也没什么吃的。

却并不知道有一天，它也会消失在我的餐桌，成为我的念想。

你走那一天，我和亲人们守在你的床前。

就是我们的房子，有压水井的房子，你和爸爸结婚的房子。

我们的家里。

外面阵阵冷风吹得树叶刷刷响，南瓜一个个吊在墙头，它们等着你去摘，去洗，去切碎，切得大块大块放进锅里，和豆钱、花生碎、大米、玉米面、花生饼一起，被熬得透烂，烂到填饱一家人的肚子。

它们在等着，我也在等着。

可我再也等不来一锅热气腾腾的南瓜粥啊！

那一刻我才明白，能帮妈妈干活是多么幸福的事，失去了妈妈，我才是世上最可怜的孩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