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蓝灰色的光线里醒来，窗外是下雨的东京。远远地，看见列车在高架桥上驶过。霓虹灯闪烁。想起一个词：人间烟火。

约了朋友在新宿吃晚饭，等待的间隙路过伊势丹本店，顺道去虎屋茶室喝杯茶。发现当天的菜单上有根据季节供应的柏饼，恍惚觉得苏格兰的假期已是数个季节外的事，其实也不过一星期之隔而已。

所谓柏饼，即用柏叶包裹的糯米团子，是代表日本端午节的点心。我不太懂日语，从服务员的介绍中了解到可以选红豆馅的甜款或者带味噌馅的咸款。

我选了红豆馅，再点一杯抹茶，一块红豆羊羹。喝完茶气浓郁的抹茶，服务员又送上柔和的红茶。安安心心地吃完，等朋友从机场赶过来。那天背的包也是临时买的，有季节限制的米色麻布质地，很有初夏的感觉。

因为性格里有更敏感细腻的因素，我们大概是最迷恋季节变化的民族，对二十四节气与季候特征的描写，可媲美诗句。日本的俳句中，本也有“季语”的要求。

好像每当季节变迁，就有新的期待。有季节限制的东西，又最顺应时间变化，制作与享用的过程，令人有真切的参与时间的感觉，所以特别打动人。错过了就再等一年，别无他法，叫人不敢轻慢。

在东京逗留的最后一天，去根津美术馆参观青铜器与白瓷，偶遇了日本国宝级的尾形光琳的“燕子花图屏风展”。

这大概是我遇到过的最简朴也最奢侈的展览。说简朴，是因为深灰色展厅内毫无装饰，蓝色的鸢尾花盛开在屏风上，人们安静地坐在暗中观看。

说奢侈，是根津美术馆美到令人赞叹又浑然天成的花园里，满池塘的鸢尾正在盛开。策展人用这样的方式给出了理解一幅画作最直接有效的方式：将观看者带到创作者当初面对过的相似景色之中。

“琳派”鼻祖尾形光琳逝世于三百年前的1716年，燕子花图屏风是他著名的代表作之一。物是人非，三百多年过去。但是景色的美，以及因这美而生的愉悦触动，完整保留了下来。这就是自然的伟大。

屏风上的鸢尾与池中的鸢尾，相隔百米距离与百年时光遥遥相望。两者之间，内与外、古与今、真与幻的对照，是“天时地利人和”才有的运气。有几个展览可以遇到这样妥帖的对照呢？

大概知己的相遇，也是这样人与人之间如此片刻的、稍纵即逝的映照吧。

以后若有人在采访中提问：你见过最美的风景是什么？我会回答：是时间。

我很想告诉你，此刻的我觉得timing已取代inspire成为我最爱的词。而你，还依旧喜欢“认”这个字吗？

我能在千万人之中，认出你来。我在千万人之中，认出了你。但是我，不肯就此认输。